“愛到永遠” by 戎利娜修女
太阳刚刚升起,飞机好像向着朝阳飞去,阳光透过机上的窗口射进来,飞机沐浴在万道霞光中。那天是主日,我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我在心里说:“主,我来了;早安,以色列。我期盼已久的蜜月就要开始了。
“爱到永远”
首次圣地之旅 – 写在矢发永愿十一年之际 20160531
2005年五月31日 ,是我矢发永愿的日子。那时我还在菲律宾求学,同班的修女都已经早我一年发愿了,我因为读书无法返回,迟了一年。我一个人在献县有百余年历史的圣堂内,发了愿。记得前一天的晚上,修会会长曾问我,要不要做纪念圣像,我说不要;要不要拍照留念,我说不要;礼仪要不要录像,我依然说不要。我当时的想法很单纯,这是我和天主永远的结合,从此 “for ever”,我将这一刻永远铭刻在心底,留在生命里,我不需要任何可见的标记。而且,我只是一个人,没有必要。当时主教在旁边幽默地说,录像还是要的,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我们得有个证据。我没再坚持,就录了像。
纪念圣像、照片或录像有没有与我一点都不重要,我的心里有一个比这个大许多的愿望,我想和耶稣一起在圣地度蜜月,到以色列朝圣。从我开始圣经专业的2001,去圣地就成了我心里一个放不下的灼烧的渴望。记得我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祈祷:主啊,你知道我心底深处的渴望,就当这是我向你要的永愿礼物!我从来没有在祈祷中要求过什么,这是唯一的一次,而且如此直白。我心底里知道天主是不会拒绝我的,当时那一刻我就明白去以色列朝圣的梦会成为现实的。
以色列以璀璨的朝阳欢迎了我
2005年六月底,我离开家乡,辗转马尼拉和香港,终于抵达渴慕已久的圣地。我们的飞机抵达以色列上空的时候正是清晨,许多机上的乘客已经戴上“基帕”(Kipa, 希伯来文的意思为“遮盖,” 表示对上主的敬畏)。从飞机上向外看,地上的景色已相当清晰,一边是蔚蓝的地中海,一边是起伏的山丘和陆地。太阳刚刚升起,飞机好像向着朝阳飞去,阳光透过机上的窗口射进来,飞机沐浴在万道霞光中。那天是主日,我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我在心里说:“主,我来了;早安,以色列。我期盼已久的蜜月就要开始了。”
上主的慷慨永远超过人的期待。我本计划在以色列逗留一个月,参加Bat Kol Institute(Bat Kol希伯来文的意思是“声音的女儿,”“声音”指的是天主的声音,“女儿”指的是每个人的内心和灵魂 )的《申命纪》课程,为期四周,之后就回到马尼拉,写硕士论文,计划在2006年3月毕业。然而机缘巧合,我之后又能够在希伯来大学读了两个月的现代希伯来文。这样,我在耶路撒冷一下就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成为我人生经历中的瑰宝。
Bat Kol Institute的时间安排非常巧妙,周一到周五上课,周六和周日根据上课的内容,到以色列各地游览。所以我们在去不同的地方之前,已经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将对圣经的研读和实地考察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在这些周末旅行中,最让我难忘的是在Negev 沙漠的那几天。
与以色列子民同走旷野路
提到沙漠或旷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为此,看,我要诱导她,领她到旷野和她谈心”(欧二16)。为我,旷野因此而蒙上了一层浪漫神秘的色彩。我禁不住问,上主为什么要带领以色列到旷野去和她谈心呢?
我们一行人走旷野路
我们在Negev 住了两个晚上,呆了三天,住在相当传统的帐棚里。一切都是传统的样子,大家席地而睡。卫生间没有水,以木灰当水。这几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清晨四点起床,每人背上至少两千毫升水,出发去走梅瑟带领以色列子民可能走过的一条旷野路。在旷野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缺水,即使不觉得渴,也要时不时喝点水,不然身体缺水会相当危险。如此看来,出谷纪和户籍纪中因为水而出现的争执就不难理解了。
我们一行二十余人,由一位以色列地陪带队,天还未亮就出发了。我们默默地鱼贯而行,只听到行走的声音,没有一丝喧哗。我们一完全进入旷野,就变得异常渺小。虽有二十余人同行,却感到自己独立于天地间的空寂。苍茫的大地好像与天糅合在一起包裹着我。这感觉与我非常真切,少年时的我最喜欢秋末游走在乡间空寂的田野里,品味天地间走来了小小的我的感觉。然而,旷野中的这种空寂感又强烈了许多倍,我不想面对内心深处的自己都不可能。在旷野里,我好像无处藏身,因为天地交接处唯有我一人;我又根本不想藏身,与天地同游的莽荡之情激荡着我的身心。
太阳升起的时候,以色列地陪开始教我们辨识旷野中的灌木,特别让我们认识了“梅瑟的荆棘丛。”这些灌木都很矮小,却有极强的耐旱能力,不仅自己要在干旱的旷野里存活,还以叶子里储存的水分养活着旷野里的动物。在我们行走的过程中,不时看到不同体型的美丽的羚羊在附近的崖边跳跃过去。到了半上午休息的时候,以色列地陪让我们每个人找块大石头乘凉休息。旷野里基本没有树木,要找到阴凉就要找石头了。好在旷野中石头并不难寻,我找了一块坐在阴凉处。我好像平生第一次在石头下觅清凉,蓦然了悟圣经中对上主是磐石的暗喻。上主这磐石不仅坚实可靠,而且清凉如水,祂不仅是人生活的根基,也是庇荫,刚柔并存。
梅瑟的荆棘丛与旷野中的羚羊
坐在石下的我望着阳光照射下的旷野,看着天上的白云飘过,在地上留下清晰的影子。我的心再次被不期然地触动:在旷野里行走的人是多么希望头上有片云遮蔽阳光啊。按照出谷纪的描述,上主正是白天以云柱,晚上以火柱的方式与以色列人一起走旷野路的(出十三21-22;十四19-20;四十38)!上主的坚实可靠与柔情似水几乎让我整个的人融化。在旷野中,以如此直观的方式感受上主之爱,让我无语凝噎。
教会—出水、滋养生命的磐石
我们在另一个周末去了加利利海和戈兰高地,来到了新约圣经中所说“斐理伯的凯撒勒雅境内”(玛十六13),也就是耶稣对伯多禄说“你是磐石,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玛十六)的可能地点。那里有一座大山,山底是一个巨大山洞,从岩石的颜色判断,山洞之前曾有水汹涌而出。这也正是耶稣对伯多禄说话的场景。同行的人中有一位Christian Brother Kevin, 他和我们分享说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悟到圣经中耶稣的话不太可能是后期引申的关于伯多禄继位人的问题,而是关于耶稣心目中的信仰团体的样子。在出谷纪中,梅瑟曾击石出水,使旷野中的以色列人生存下去。教会团体也需要成为能出水的磐石,滋养人的生命。
“你是磐石,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
圣地让圣经鲜活起来
在圣地的三个月,让我真切地觉得圣经中的话语鲜活了起来,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当然,我在这三个月的时间内也尽量让自己把握各种不同的机会,例如在希伯来大学读希伯来文期间参加每周的Pizza Talk,这是关于每个安息日读经的演讲,演讲者都是犹太经师,因为免费供应Pizza,吸引学生来听,所以称为Pizza Talk。犹太经师对希伯来圣经的解读很像中国传统的文人学士,他们常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由于我几乎每周都去,甚至被几位经师认为是犹太后裔!不知他们知道我是天主教的修女后会作何感想!因为Pizza Talk,我还有机会在一位经师家里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安息日。那是我终生无法忘怀的安息日,经师弹奏着美丽的音乐,大家一起吟唱,在落日的余晖中走入新的一周。那份宁静与安然沁人心脾,从此我再也忘不掉那样的感觉。
那时的耶路撒冷并不安宁。我在希伯来大学的两个月期间,就有两次爆炸,都发生在公交车站附近。但我一个人夜里十一点走在耶路撒冷的大街上,竟然毫不害怕,也不担心。我常心里想说,耶稣啊,如果我死在这里也很有福气哟,我就与你同眠了。只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敢与亲人、朋友或修会的姐妹们讲的,不然他们会为我担心死的。然而我确实如鱼得水,自得其乐,尽情享受着耶路撒冷的一切。
我也参观了圣经动物园,以色列的犹太大屠杀纪念馆,以色列博物馆展示着死海经卷的Shrine of the Book,等等。对以色列的传统、文化与地理了解越多,越感受感知圣地的一切为深入读经是多么关键。
安息日—心身的盛宴
为第一次踏上圣地的我,以色列的安息日是多么特别,甚至让人震撼的日子啊!周五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商店的门都纷纷关闭,路边已经摆上了美丽的鲜花,让下班的人能顺便买回家;再晚一些,当人们已经陆续回到家的时候,公交车也停下来。等到傍晚时分,各处一片宁静,人们已经开始了安息日前夕的祈祷。我还清晰记得第一个安息日带给我的触动,以色列民族与中华民族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又那么不同,最大的区别透过以色列的安息日就展示出来了。中国人多么需要这种刻意有所不为的时刻,需要让身体停下来,与心灵一起宴饮;中国社会又是多么需要这样的一种安宁,由内而外的宁静,不从事任何外在不必要的事物,只专注上主的教导、家庭与天人的关系。
以色列的安息日是真正的安息。按照犹太传统,安息日不谈任何与钱相关的事情,有意避开 忧愁和焦虑,那天不洗衣服,不打扫房间,不看电视,不远行,甚至连饭菜都提前准备好了。他们清洁自己,穿上最美的衣服,房间里摆上鲜花,安下心来,与家人一起,以讨论交谈的方式阅读圣经。会有人不爱上安息日吗?曾有犹太经师回忆他做清洁工的父亲,这位父亲让他的几个孩子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他说“我每天活得像个奴隶,但安息日这天,我是个国王。”
真正懂得休息的人才知道怎样工作。我下意识地觉得,犹太民族之所以获得诺贝尔奖的比例最高,非常有创意,与严格遵守安息日密切相关。在以色列的三个月,我几乎每个安息日都去参加会堂的礼仪,我喜欢安息日在会堂内如家一般的氛围。犹太人的信仰培育不是以会堂为主,而是围绕着家庭展开,这大概是犹太信仰能够历尽劫难而依然源远流长的原因之一吧。
从那以后,我刻意把每周五晚上留下来,作为我的“安息日时刻,”那成了我每周最期待、最美好的时间。圣经中的上主是时间之主,并非地域之主。所以最需要圣化的是时间,而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无比宝贵,无法被替代。人并非工作与物质的奴隶,如何真正过好当下每一刻成为生活的关键。
让爱持续到永远
十一年,弹指一挥间,飞逝而过。我曾再次在2006年去以色列参加犹太大庆节的课程,但圣地无论去多少次,我也会觉得不够。如果不是大陆有这么强的对深入理解旧约圣经的需要,而我肩负着这方面的责任,说不定我会选择长期留在圣地。我会对耶稣讲卢德对她的婆母说过的话:“你到哪里去,我也到哪里去;你住在哪里,我也住在哪里;你的民族就是我的民族,你的天主就是我的天主;你死在哪里,我也死在哪里,埋在哪里”(卢一16-17)。我知道我的想法相当天真,耶稣并不受圣地的限制。然而,我的心的一部分好像留在了以色列,留在了耶路撒冷,让我时不时梦牵魂绕。
爱屋及乌,我对天主之爱毫无疑问扩展到圣经、圣地和犹太传统。我常把自己当做备受祝福的人,我也因此而无比幸福,因为我做着最爱的事情。我曾是一个幸福的学生,学的是自己的最爱,现在是个幸福的老师,教着自己的最爱。但我从未将自己看作教授圣经的老师,其实,圣经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它有着古老的渊源,会比我们所有人活得长久。我只是在圣经这浩瀚的海边捡拾贝壳的孩童,将自己的发现和惊喜分享出来。而我自己,也不断收到他人分享的捡到的礼物。
在以色列,人都说:不是你选择了耶路撒冷,而是耶路撒冷选择了你。的确如此,我生命中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是接受者,天主是主动者。同时,体认天主的主动让我有了生活中最根本的主动。
1996年七月16日是我发初愿的日子,那时发的愿是一年的,但当时我想的不是一年,而是一生。后来,每次参加他人的永愿礼仪,特别听到英文的“for ever,”我的心就会一震,脆弱渺小血肉之躯的我们,要和天主“for ever,”可能吗?为人不可能的,天主却使之成为可能的。我唯有将我融入天主内,将我的小爱融进天主的大爱,这爱才会“for ever”。